如鹂端了红枣桂圆粥上来:「姑娘喝一口吧,方才陪着太太,饭也没好生吃。」虽然还是十三四的小姑娘,也知道犯愁,「七太太不答应,可怎么办?」
绮年不由自主揉了揉太阳穴:「慢慢来吧,七婶娘不答应,也是人之常情。总共两个儿子……说起来,就是真过继了来,也不过就是这所宅子,别的——几百两银子也就是了,又不是什么大家业……」吴氏的陪嫁,她也没那么大方要跟过继来的人平分。
「眼看着也快到年下了,总得安生过个年吧?还是得往京里写封信……」如果身为三品大员的舅舅能撑个腰,这事就好办一些。
不过,绮年真的低估了三房的脸皮,她寄出的信大概还在半路上,三房已经带着族里几个长辈上门了。
「姑娘,太太,怎么办?三老爷和三太太带着扬少爷,还有四房的老太爷、几位大爷,上、上门来了!就在外头厅上等着呢!」如莺慌了手脚,说话都结巴起来。
吴氏的脸唰地就白了,一阵眩晕险些栽下去:「他们,他们想做什么!欺人太甚了!」
「娘!」绮年一把扶住吴氏,心里也不由得有几分慌张。居然这么快就杀上门来了,可是七房那边递了两次话过去都没有动静。本想着磨蹭着拖到腊月,族里总不好意思大过年的来扫人的兴,谁知道三房已经这么迫不及待!现在,真是被人打了个猝不及防!
「娘,一会儿你别说话,我来!」人家已经逼到了眼前,这时候再怎么慌张也没用了,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吧。
「如燕去上茶,如莺如鹃,取一扇屏风摆在厅里,就说母亲这病受不得风,隔一扇屏风也算尽了礼。嬷嬷,让小杨管事去铺子里,把能调动的人手全部调过来,万一他们要来横的,咱们不能没有人用!」
杨嬷嬷二话不说,奔二门就去了。绮年握了握拳,长吸一口气,跟如鹂一左一右扶起吴氏:「娘,咱们就去会会他们,看看他们到底有多不要脸!」
四房的老太爷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快七十了。成都这边各房里,跟他同辈的老太爷只剩他一个,加上长子又是族长,不说一言九鼎,也是没人敢驳的。绮年在屏风后头看了一眼,又看看满面藏不住兴奋的周三太太,咬了咬牙走出来,福身行礼:「绮年给叔祖父请安。给各位叔叔请安。」
周三太太笑嘻嘻来拉她的手:「一向没见,侄女儿又水灵了些。」
绮年抽回手去,淡淡地向四老太爷道:「母亲身子不适,大夫叮嘱不能见风,不能劳累。绮年代母亲给叔父请安。」说着又行了一礼,亲手接了如燕端来的茶奉上,「叔祖父有什么话请讲,容绮年回屏风后头照看着,也好代母亲传个话。」
这自然没有什么异议,谁都知道吴氏身子不好,整年的不踏出二房宅院半步,三不五时的就请大夫上门诊治。何况今儿来了许多们叔伯,吴氏一个寡妇,是不宜觌面相对的。
吴氏由如鹂扶着在屏风后的椅子上坐了,声音低弱地向四老太爷问了声安:「不知四叔父今日前来,所为何事?」
四老太爷摸了摸白胡子,咳了一声清清嗓子:「侄媳妇,按说你们二房的事,我一个四房人轻易也是不插手的,只是今日这件事不是小事,说不得也只好扯着这张老脸来一趟了。二侄儿已是去了两年了,这无后的事,你打算怎么办哪?」
果然上来就是这事!吴氏也急了,顾不得多想,张口便道:「如今有绮儿在,怎说无后呢?」
绮年一下子没拦住,心里暗叫不妙,果然四老太爷把脸一拉:「无子便是无后!一个女孩儿家的,难道还能承香火吗?真是糊涂!怪道三房必要我出面,果然我若不来,你们二房岂不是要绝了后吗?」
三老爷在旁边哼了一声,添油加醋道:「叔父您看,二房娶的这妇人糊涂不贤到何等田地!依着侄儿浅见,只该休了才是!」
吴氏听见一个「休」字,气得登时就要站起来,却是一阵头晕只能靠在椅子上。绮年赶紧按住她,低声向如莺道:「去拿参片来!」转头朗声向屏风外道,「母亲请问三叔,这『休』字从何而来?」
三老爷嗤道:「无后岂不犯了七出之条,还要再问?」
吴氏嘴里含了如莺取来的参片,听了这话又气得眼前发黑。绮年看着不好,低声道:「娘,犯不着动气,您坐着就是。」扬声又道,「母亲请问三叔,可知『三不去』是什么?」
三不去,与七出相对,指的是在三种情况之下,即使女子犯了七出,也不能休弃。这其中第一条,就是曾为公婆守孝三年者,不去。
三老爷登时没了声。二房老太爷早死,这个就不说了,但是老太太去世之时,吴氏却是足足的守了三年孝,还服侍病重的丈夫长达七年之久。无后这事,对周家稍微熟悉一点的就知道,其实是二爷周显生身子弱的缘故,实在说不到吴氏身上来。
三太太眼珠转了转,忙笑道:「三爷方才那是话赶话说上了,也是为二哥没儿子的事着急不是?二嫂是贤惠人,自然也想给二哥过继
一个儿子,将来香火不绝才是正理。」
一席话提醒了三老爷,马上改口道:「不错。二哥无子,我这做兄弟的着急得很。如今我有两个儿子,就把扬哥儿过继到二房,替二哥承继香火,撑起场面来。」
绮年冷笑了一下,不紧不慢道:「按《大宋律例》,立何人为嗣,该是我母亲做主。三叔虽是好心,也怕外人议论三叔越俎代庖,谋夺我二房的家产呢。」
三老爷满脸通红,一拍桌子:「一个女娃儿,如此口嘴犀利,是何家教!我少不得代二哥教训你!」
四老太爷也有些不悦:「女子以贞静娴雅为要,这般利嘴利舌,非家之福。」
吴氏气得浑身颤抖,勉力提高了声音:「三房只有两个哥儿,扬哥儿是长子,下头云哥儿又小,我二房是断不能夺三房长子的。」
四老太爷面色稍霁:「这方是家宅和睦的意思。三房也是好意,云哥儿身子健壮,且——」眼睛向周三太太看了一眼。周三太太笑吟吟接口:「二嫂放心,前儿才诊出脉来,我这肚子里竟又怀了一个,若生出来是个哥儿,我家依然是两个儿子。想是二伯伯地下有知,晓得过继了扬哥儿我三房子息就单薄了些,特地给我求的儿子呢。」
四老太爷点了点头:「侄媳妇你身子不好,若抱个小的,养起来也难。扬哥儿已十六了,进得门来立刻就能撑门立户,岂不是好?如今你公婆皆不在了,我托个大,就定了罢。」
吴氏气得两泪交流。绮年眼看这样不成,扬声答道:「我母亲说,叔祖父一片慈心自然是好,只是这过继之子理应由我母亲择定才是。叔祖父与三叔都是读过书的,难道没有看过《律例》么?」
三老爷急得要死,拍着桌子骂道:「这立嗣大事,哪里有你一个丫头片子说话的地儿?」
「三叔这话侄女可不敢当。方才已说了,我母亲身子孱弱,只怕隔着屏风说话三叔听不清楚,才由我传话。我所传皆是母亲之言,却非我胡乱插嘴。」绮年冷笑,「难道三叔觉得,这立嗣之事我母亲也不能说话?」
三老爷一时又被噎住。三太太却笑起来道:「这事自然是要二嫂发话的,只是四叔如今是咱们几房唯一的老太爷,二嫂素来恭孝的人,想来也不会忤逆长辈的。还是二嫂已然挑定了要过继的人?」
绮年此时是真的后悔,后悔自己把事情看得太轻了。总觉得《律例》上已然说得清楚,却低估了这些无赖的本事,竟然拿着四老太爷的辈分来压吴氏。最糟糕的是,吴氏没有早定下嗣子的人选。现在看来,三太太前头说的什么入赘只是幌子,立嗣才是杀手镧!
三太太听屏风后头半晌没有动静,不由得笑了起来,一推周扬年:「快去给你母亲叩头。」
周扬年打一进来就两眼滴溜溜地四处打量,眼睛只粘在丫鬟们身上。这时被三太太一推,趁势就跪到地上:「儿子给母亲请安。」